在北戴河的太阳伞下避了一星期暑之后，张琉返回了北平。
因为段将军依然是让他“暂且按兵不动”，他就只好在城内继续放假赋闲。
他已经在北平城内置办好了一桩宅院，房子是好房子，但总觉得不大像个家；因为来来往往进出的不是勤务兵就是副官等人。
唯有一个因为乔迁北平城新居而终日快乐的小满，还算带着点人气儿。
张琉虽然身负察哈尔督理一职，但察哈尔那面的公务没什么值得他操心的——兵在那驻扎着，没人做乱，无仗可打。他是闲不住的人，如今得了闲，反而浑身空荡荡的难受。
他只得把心思放在了交际上，终日的事业乃是和诸位有钱有闲的同僚军长外出吃喝打牌，顺带着认识一些外界人物。
这天一位马军长做东，邀了一行人去北平俱乐部打□□；可是这牌局刚开始没多久，他家那位厉害夫人就张牙舞爪的赶来，提着耳朵把他揪回家了。
东道主走了，其余人也不好再逗留，寒暄一番后也就各自散了。
张琉被屋里烟熏火燎的气味熏的头疼，实在不想往箱子一样的汽车里坐了；于是他一个人溜溜达达的走在街上，想要徒步回家顺带着透透气。
开车的勤务兵不知道自家督理为什么突然有了散步的兴致，但也不敢言语，只得一点点挪动汽车跟着他。
忽然有人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肘，随即一个甜美的声音响起来，轻轻地，带着一点迟疑，“张督理？”
张琉一扭头，这一刻他还未从被烟熏的头晕的烦躁情绪里走出来，所以脸上的表情并不算美好。
来人的动作僵了一下，方才本是用洋伞的长柄轻轻触碰了他，此刻握着伞的手便停在半路，仿佛是不知道接下来如何是好了。
互相对视了一瞬间，随即张琉微微一笑，换了面貌说道，“金三小姐？”
这句话显然是让金子萱释了重负，她收回遮阳伞也露出一个笑容：“我早就看见了你，但是距离太远怕认错了人，直到走近了才确定。喊了你一声，你没有听见，我只好动手不动口了。”
张琉看了一眼金子萱，见她是一身洋装打扮，披着一头乌黑卷发；衣服是七分袖子，露出小半截白嫩的小臂，裙摆之下则是洋纱袜裹着小腿，踩着一双红色的漆皮高跟鞋。张琉总觉着这帮摩登小姐们的样子大同小异，全装备着卷头发、洋纱裙、高跟皮鞋，一张脸也是统一地浓妆艳抹。只要五官不丑得出奇，那么看着就都差不多。
上次段将军家一面后，他几乎忘了这位金三小姐的面孔。幸而这类的摩登女士中，与他搭过话的只有金三小姐一位，所以让他还不至于叫错名字。
“我这个人爱走神，所以刚才没有听见金小姐叫我，抱歉了。”他很和蔼地对金子萱解释道，“真是巧，金小姐一个人出门？”
“是啊，在家太闷，我出来走走。张督理是为了公务来北平的？还是一直就没有回察哈尔？”
张琉并不想浪费口舌向金子萱解释他一直在北平待命，是为了寻时机为段将军痛打一顿李王八蛋。
于是他思绪片刻后答道：“唔…最近是一直在北平的了。”
金子萱不由自主的就笑了起来：“那张督理一个人在街上逛，想来是有空闲的了。天气这样热，不知道能不能请张督理陪我去喝杯冰咖啡，降一降温呢？”
“金小姐既然开了口，自然是乐意效劳。”
不一会，在一家咖啡馆里，张琉和金子萱相对落了座。
金子萱一面用一把小勺子轻轻搅着一杯加着冰块的咖啡，一面说道：“我没有到过察哈尔，可我想，在北方，除了天津，就数北平最繁华了。张督理年轻有为，为什么不干脆搬到北平居住？留在那闭塞偏远的地方，不会感到无聊么？”
张琉听到这里，发现金三小姐虽然妆容打扮成熟，但是头脑实在是幼稚的可笑。想来是从小娇养惯养的，根本不知何为人间疾苦。
他忍不住笑着说道：“我若是由着性子想去哪去哪，那我察哈尔的兵怎么办？我是吃这碗饭的，若是成了光杆司令，岂不是要去街头要饭了？”
金子萱掩着嘴笑道：“那不能，张督理怎么着也不能去要饭呀！”
张琉心想：金三小姐若是知道了自己那要饭乞讨的出身，大概要失望了。
他懒得多说，只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金子萱印象里的丘八，是她父亲口中那样，说三句话里要有两句是脏话的粗鲁人物；然而张琉明显不是这样。他风度翩翩，和家世教养甚好的少爷公子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他还并不殷勤地恭维追求她——他不追求她，反倒吸引她想主动和他打招呼、找话说。这么一来，惯常的规矩就被打破了，金子萱几乎就是很紧张。
虽然知道他不会立刻离开北平，可是他会不会主动地约自己再见面，那可就一点也不确定了。若是两个人除了咖啡馆便分道扬镳，那她可怎么办？
想了一会，金子萱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明天电影院有一部新片子上映，我哥哥说是杨耐梅演的，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张琉扫了她一眼——总盯着她看终归不大好，但是又想从对方的神情中琢磨出一点她的用意；所以他带看不看，不想被当成流氓：“是这样么？我不大看电影…我不太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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