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米粉、糖、水和着油调成粉浆，放上锅蒸熟。饶有耐性的等它冷却，切成方块；小心翼翼的码进盘子里，最后淋上糖桂花。
岳绮罗在做桂花糕，这道糕点还是她是岳家小姐时学的。
那时候她想好好活着，她想游戏人间，想拥有一场轰轰烈烈的情爱。
她专程学做糕点，幻想以后能把这甜丝丝的桂花糕，端到她所爱的人眼前。
过了有几百年了？
很多事她都记不清了，可这桂花糕的方子却是烂熟于心，她其实并没有做给谁吃过。
上辈子她说她爱无心，可除了艳羡他不死的身体外，又爱他什么呢？
那时候她冷眼看着月牙为无心洗衣做饭，操持家务。她看不起李月牙，顺带着对这些柴米油盐的琐事嗤之以鼻。
上辈子她为张显宗做过什么？
他活着的时候，并没有。
只有他死了，她才温柔的拿手绢给他擦眼泪；操着不会绣花的手，把残破的他仔细缝好；不带半点嫌弃的伸手摘掉他空洞眼眶里的蛆虫。
她悔，怕重蹈覆辙。
事实上，重新回到文县之后岳绮罗时常梦魇。
翻来覆去的做那个梦，关于上辈子的梦。
梦里顾玄武打回文县时，张显宗在司令部里和他的副官研究着那张作战地图。
他说——早春三月，青黄不接，再扛下去，城里就要闹饥荒了。不能坐以待毙了。
那个副官犹豫着说：“司令不妨先退到文县南的葛庄，日后再做打算…”
打发走了副官，半软半硬的指挥鞭点上地图，一路从文县移动到了顾旅的总指挥部。张显宗面无表情的盯着总指挥部，同时用指挥鞭一下一下的戳。
最后，指挥部上乌云盖顶，被他戳出了一团浅淡的黑。忽然把指挥鞭向后一扔，他转身大踏步的向外走去。
他说他不能退，现在跑了，就算留了条命在，以后也难翻盘了——为了岳绮罗，他也不能束手就擒。
张显宗一个人去了文县近郊的一片林子，一片野地里竟有座破庙，他径直走进去，里面有个披着破袈裟的老和尚。
“施主此行，所谓何事？”
“我日日梦到此处供奉着释迦摩尼，梦中仙道我有些劫数躲不掉。
今日按梦里所见寻来，竟真有庙宇在此，想来这劫数，多半是我命不久矣。生死有命，只是这尘世当中我还所牵挂…”他顿了顿。
她看着这个总挺直腰杆，生平最厌恶做小幅低的凡俗夫子在佛前跪下。
“在此请愿释伽牟尼保佑，无我以后，她万事顺遂。”
“施主所言之人乃穷凶极恶之徒，她背负太多因果，虽是灵魂不灭，终究要付出别的代价做偿…”
“我一介凡人，若生时护不住她周全，只求死后代她背负恶果，替她受六道轮回，为她偿还业障。”
那老和尚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情深缘浅，造孽啊……”
很多次一身冷汗的惊醒，她看着熟睡的枕边人，平稳的呼吸，温热的掌心；这是张显宗啊，他还在，他还好好的。
既然她的归来是真实的，那个梦就有真实存在的理由。
她若有若无的试探：“张显宗，你信佛吗？”他一脸的奇怪：“佛教讲究慈悲为怀，我自然是不信的。”
她绕遍了文县周边，从来没有什么林子里的破庙。
她问小丫鬟，有没有听说过文县有一座庙，庙里供奉着释伽牟尼。
小丫鬟说：“没有啊，文县的百姓烧香向来是去青云观的。夫人可是想拜佛求子？”
“……没什么。”
左眼里没有了上辈子无心带来的那滴毒血，既然不需要活物的精气来压制疼痛，她干脆也不再杀人吃人。
本以为多少会对法力有所影响，可观察看来，她的能力对比记忆中的上辈子，只能是有增无减。
这是好事，可一旦联系上那个梦，岳绮罗就觉着心惊肉跳。
是不是他，替自己承担了什么呢？
又安慰自己，上辈子张显宗虽然魂飞魄散，可并不会下地狱，魂魄都没了，如何能轮回？
她宁愿相信只是神迹发生，她一人回到过去，重新来过。
岳绮罗端着桂花糕进屋的时候，一桌饭菜已经准备妥当。
张显宗从酒楼叫了很多菜，冷荤、大件、清口菜，年夜饭该有的一样不少。
放在过去，不论什么节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无非是心情好就喝点小酒，心情不好就早些歇息。
遇见岳绮罗以前，他是破罐破摔的那个罐儿；功名利禄勉强塞下，厚恩浓情却安不得。年近而立，始终孤家寡人。不曾侍于父母膝下，不曾有中意女子，有宅子从未有过家。
“给你做的。”
“好吃，很甜。”说着笑眯眯的刮掉她鼻尖上沾的一点面糊。
“绮罗，以前我们也这样一起过年吗。”
岳绮罗想起来上辈子别说过年，自己连和他坐在一起吃饭，似乎都只有张显宗带她回家的那一次。
“…过去没有。不过以后我会都陪着你。”
张显宗今天显得很高兴，多喝了两杯酒话也多了起来。
“小时候家里穷的吃不饱饭，我最盼着过年，因为一年到头也就这会能吃上一次肉。我娘总把猪肉白菜的饺子煮好，让我先吃，她在厨房做些洗洗刷刷的活；等我吃好了，跑出去玩了，她才在饭桌前坐下。渐渐大了些懂事了才知道，肉太贵，她舍不得吃，包的饺子都是两种，给我吃的有肉馅，她的饺子里包的全是白菜帮子…”岳绮罗没做声，不动声色的握住他的手。
“后来，我娘死了，我没再吃过猪肉白菜的饺子，捎带着，也不怎么喜欢过年。”
“再往后…我发达了，别说吃一顿肉饺子，就是猪也杀的起了。可我已经忘了我娘长什么模样了…”
张显宗迷迷糊糊的睡着桌子边上，岳绮罗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过。
这两辈子，人前他一贯沉稳让人难以琢磨，人后对岳绮罗温柔驯良，
岳绮罗也是第一次知道，他也有脆弱的一面，他也会喝醉了念念叨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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