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因此是万物有灵、万物链接的符号。巫是昧,蒙昧、幽昧、茫昧、草昧、暧昧;巫是魅,木魅、山魅、物魅、鬼魅、狐魅、邪魅、药魅、妖魅。没有巫,世界该多么无趣、无聊啊。正是巫的存在,使我们的想象新鲜、绵延、无有止境。巫不仅使世界成为一个整体,也使我们的身体、心灵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
你想对巫敬而远之吗?巫是物,生活在万物万有的世界里,你怎么避开得了物呢?巫是雾,你怎么躲开得了雾呢?巫是恶,当你以为天下人都知道善就那样清楚简明的时候,那就是恶,就是巫的另一面目。正如巫是乌,当你觉得你和天下人都团结一心的时候,你们就是乌合之众,就是巫的另一化身。
所以,巫是敬畏,巫是忤,不要忤逆。巫是勿,勿必勿固勿我勿意。
所以,巫是舞,巫是欢乐,是身心在舞蹈,是跟天地沟通的形式。理性认为自己能跟天地沟通,数学认为自己能测知天地的数字和公式,但它们无一例外地让天地死了,死在那里,成了一种观念、一个数字或一个公式。只有巫,舞起来,天地才是活生生的。
巫使我们有了数百年的歌唱,有了《诗经》,有了更为身心感受的《楚辞》,有了想象的《山海经》。在舞蹈中,我们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巫维护着人类的平安
巫维护着人类的平安。
为了这一目的,巫曾经尽心竭力。为了照顾族类的生老病死,巫要成为共同体中最渊博的人,最正直的人,最有牺牲精神的人。
他们的责任重大,他们要把人间事向天地鬼神报告,他们还要带回天地鬼神们的指示。如果有人生病了,他们要负责使病人转危为安。为了加强人们的信力,他们把自己特殊化,从穿戴到举止,甚至勇敢地喝下使人半疯半魔的药汁。人间的一切事务都跟他相关,如果天下不雨,他们就得脱去衣服在太阳下曝晒,甚至要架在火上烧烤,如此祷告天地,惊动鬼神,以下雨来救他。如果天不下雨,那么他就烧死了。如果洪水泛滥,人欲横流,他阻止不了,那么他就投水而死。
巫咸就是这么死的。
后来的屈原也是这么死的。
后来的王国维也是这么死的。
他们象征的是巫,是最好的文化,最优质的人类精神。
“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巫是雾,花非花,雾非雾。巫是昧,是魅,是魔。
巫是无,无名天地之始。无就是天地本身,我们以巫的形式存在,就是参赞天地。
但巫无到极致,又是深渊,是幽暗之所。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深渊来了。当西门豹到邺地去的时候,巫已经是河伯之深渊,它以巫的名义扰乱日常,要人民的生活为之让路,“赋敛百姓,收取其钱得数百万”,它以巫的名义组成了盛大的演出,其中有人民方阵,“以人民往观之者三二千人”,它以巫的名义呈威福威仪之象,“从弟子女十人所,皆衣缯单衣,立大巫后。”
西门豹不信邪,他只是顺着邪戳破了巫的泡沫。用现在的话说,他进行了“斩首”行动。他让巫去河伯那里做客,他再三请那些威福者去做客时,“皆叩头,叩头且破,额血流地,色如死灰。”
这是巫的悲剧,也是巫必然异化的结果。老子洞明这一切,因此说,正复为奇,善复为妖。是的,曾经为人民谋福利的巫居然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这种妖异必须破除,人民才得见天日,恢复正常。
西门豹以实喻的方式为人类巫的时代划上了句号。在他前后,思想家们更从观念上终结了巫的模糊幽暗,将理性之光引入人类的精神。我们能想象人类生活一定会启蒙除魅,大家平常一些生活,理性一些交流,更朴素更平实。
这是人类的理性时代。老子、孔子、释迦牟尼、苏格拉底们,试图除去人心头的阴影,试图“去巫”。在理性之光的照耀下,人类取得了胜利。如诗人歌咏:
我听过希腊诗人的歌颂,
浸过以色列的圣水,印度的
佛光。
我在中原赐给了
智慧的诞生。
在幽明的天空下,
我引导了多少游牧的民族,
从高原到海岸,从死到生,
无数帝国的吸力,千万个庙堂
因我的降临而欢乐。
猎巫与负能量者
人类猎巫的历史一直延续着。
在西方,宗教裁判致力于审判异端,女巫便遭到迫害。1484年,教皇英诺森八世针对女巫下一道诏书《最高的希望》,并下令克拉默和施普伦格两位裁判官严厉对付女巫。这两位裁判官出版有关巫术的绝顶文献《女巫之锤》,教人辨别和审问女巫,以及如何用酷刑逼她们招供与魔鬼的契约。
不仅天主教如此,新教路德信徒也说女巫是“魔鬼的妓女”,并指控她们偷牛奶、产生暴风雨、骑山羊、折磨摇篮里的婴儿……在莎士比亚的诗中,巫以诬名的形象存在:豺狼之牙巨龙鳞,千年巫尸貌狰狞;海底抉出鲨鱼胃,夜掘毒芹根块块;杀犹太人摘其肝,剖山羊胆汁潺潺;雾黑云深月蚀时,潜携斤斧劈杉枝;娼妇弃儿死道间,断指持来血尚殷;土耳其鼻鞑靼唇,烈火焚之煎作羹;猛虎肝肠和鼎内,炼就妖丹成一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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