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一杆木枪，岐舟还忘了他的宝贝木头盒子。
顾长愿不知道那些奇形怪状的贝壳、松果、弹弓有什么好，但他小时候也有一个类似的盒子，什么玻璃珠、玩具车、贴纸、橡皮泥都往里头塞，到现在也没舍得扔。
夜里的哨所总是静得瘆人，平日还有守夜的士兵来回巡视，这些天士兵们一半在镇上，一半在宿舍补觉，等着到镇上换班，偌大的哨所就亮了几盏灯，很是萧条。顾长愿躺在折叠床上，想睡又睡不着。边庭像石像一样站在窗边，看向很远的地方。
“你也睡一会儿吧。”顾长愿说。
或许是雨声太嘈杂，边庭没有听见，顾长愿也就不再说了，他和边庭从来没有同时陷入沮丧，总是一个人灰心，另一个人坚硬，像那句很俗套的比喻，‘人’是一撇一捺相互撑着的，可现在谁也撑不住谁。
顾长愿裹着毛毯，隐约听见鸟雀出巢的嘶叫，恍惚间，他梦见自己走进一间黑暗狭窄的房间。说起来，他总是梦见这幅画面——一个密封的房间，没有门没有窗，黑暗从四面八方压下来，他慌乱、恐惧，紧紧缩在墙角。
但梦总是被中断，每一次，每一次，他都会中途醒来，忍不住想：他逃出去了吗？还是被压在黑暗里？
这次也不例外，他从梦中惊醒，大口喘气，脸上汗淋淋的。他抬手抹了一把脸，反而把手心弄得黏糊糊了。屋里没人，边庭不知道去了哪儿，床头的钟指向傍晚五点半。他一觉睡了将近十二个小时，顾长愿苦笑了一下，杵着睡麻的腿站起来。
门外，冷风呼啸，顾长愿站了会儿，没见着边庭，又没地方可去，转身敲了敲实验室的门。
舒砚一看到他，眼里放了光，抱住他就喊：“来得正好！帮我守一会儿，我实在撑不住了，站着都能睡着了。”
顾长愿犹豫着进了屋：“何一明呢？”
“去镇上了。”
“镇上？”
“去说服婳娘捐献岐舟的遗体，”舒砚脱了实验服，扯了一张无菌单盖在解剖台上：“我之前就很佩服他，现在更佩服了。让你解剖一个你认识的孩子，你下得了手吗？我反正不行，想到就腿软，但你看何博士，一个自从上了岛就没离开过实验室的人，为了弄回遗体，一早就去了镇上，到现在都没回来。”
舒砚往解剖台上一趟：“他对科学的狂热还真不是我这种凡人能想象的，也难怪他能去GCDC。”
顾长愿听了，一时说不出个中滋味，岐舟死得突然，他到现在还是懵的，像被人抡了一锤子，把脑子给抡散了。可细想，无论该不该解剖，岐舟的尸体就像一个病毒库，他居然让婳娘把人带走了。
“是我做错了，”顾长愿垂下头，“要是许老头知道我把一个感染者送回镇上，非让我卷铺盖走人不可。”
舒砚沉默了会儿，回道：“话不能这么说，事情来得突然，婳娘坚持要把岐舟带回去，何博士想拦都没拦住。再说了，这岛就不是个讲道理的地方，万一闹大了，镇上那些人得到消息会怎么样？冲上来和咱们抢人、把这实验室砸了都算轻的。咱们这三个月都白干也就算了，要是岛上起了冲突，高队他们辛辛苦苦维持了好几年的安宁就毁在咱们手上了。”
顾长愿听了，低头摩挲着桌上的培养皿，不说话了。
舒砚打了个哈欠：“我觉得吧，婳娘心里有数，她不是说她比咱们更不想镇上有传染病么？婳娘把镇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这话肯定是心里话。”
“她再有数也不是专业的。”
“但在避免传染这件事上，他和咱们是一致的，而且她是岛上的祭司，见过的大风大浪比咱们吃过的米还多，电视上不都这么演么？那种掌管一方的老人都特别厉害，高深莫测。”说到这里，舒砚忽然坐起来，“你想想看，咱们把岐舟弄到哨所这么长时间，她说岐舟生了病就把一镇子的人糊弄过去了，这没点儿本事肯定办不到吧？”
“那是镇上的人相信婳娘。”
“所以咱们也不妨相信她一次，”舒砚翻了个身，又躺下去，“你看看高队，驻岛三年了才和镇上那群人混了个不咸不淡的关系，要不是这次镇上受了灾，又送吃的又送帐篷才亲近了些，我看平时也就是井水不犯河水。高队之前那些驻岛上的，来了一批又一批，三年又三年，这岛还是这个破样子，茅草屋、泥巴路、烧柴火点煤油灯……以咱们人民子弟兵那一腔热血，难道不想岛上住民生活得更好？从对岸运点儿水泥砖头盖房修路，我看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为什么镇子还是那副鬼样？说白了，岛上自成一统，不让外人插手。岛上一直这么生活着，少说百年了，就算咱们操着爹妈的心也使不上劲儿，你觉得是为他好，他觉得你想支配他，统治他，这怎么搞？所以，咱们就干咱们的活儿，你就安心地帮我守一会儿小猴子，我真的困得眼皮打架了。”
顾长愿走到观察箱前，小猴子瑟瑟地望着他，他往食槽里添了些水：“你回宿舍睡吧。”
舒砚哈欠连天：“我也想啊，可一想到这猴子就剩一口气了，我还真怕它也死了。”舒砚说完，似乎觉得这个‘也’字不太妥当，但说出口的话又收不回来，眼睛一闭，“我随便躺躺得了，有事就叫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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