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才迎来今冬的第一场雪。
婉凝挽着父亲的小臂走在人影稀松的石板街上,父亲的右手执一把油纸伞来以抵御雪花的侵袭。
一路上能听见两人走在积雪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和雪花窸窣地落在一切静物上的声音。
父亲向来少言寡语,今日却分外话多些。
“万事预则立,未雨绸缪总是要的。”
婉凝低着头仔细看着婷芳娘新纳的绣花棉布鞋踩在刚撒过白砂糖样的雪地上印出的圆润的坑,点点头以示记在心上。
父亲不必转头看她就知道她已然记在心上,继续道,“往后嫁到别人家,夏收冬藏的老传统也不要忘了。”
若在往日,婉凝听到这些早就面红耳赤,气父亲开自己玩笑,可今日却格外听得认真,她微抿着嘴,缓缓抬起头看向父亲那棱角分明却写满了岁月痕迹的侧脸,收获很久远很深邃的嘱咐。
这条街,他们每年要走多次,可这一次她竟觉得很长、很踏实。
走过这条街,就到了镇东药材铺的董掌柜家。
年关当头,意外事故也频发些,顾大夫要多囤一些中药材以备不时之需;但年关及至,再从外面买进药材已不能成行,便到董掌柜这里匀一些。
董掌柜早在门口迎着婉凝父女,他们一向准时,看好时间出来,不用多站一会儿就一定能迎到。
“董叔叔好。”婉凝礼貌地向董掌柜问好。
“婉凝如今可真是亭亭玉立了。”董掌柜笑着对顾父讲。
十几岁的少女长得快,一年一个变化。
顾父谦逊地笑笑,跟着董掌柜往屋子头走。
董太太早备好了小食招待这对父女。紫苏千层糕、杏仁山药粥,还有小麻糕和推酥麦饼(董太太是鸿山人),都是掐着时间精心备下的。
董太太热情地笑着说,“婉凝姑娘,快坐快坐。”
顾父对董太太行了旧礼,便和董掌柜走在后厢选药材。
婉凝和董太太对视一笑,“今日不见雅芬妹子。”
“她呀,她跟着同学出去啦。这冷的天,不好好在家呆着,偏要出去白相。”
“妹子这年龄,正是爱耍的时候。”婉凝喝了一口热粥暖暖身子。
“我可不愿意她天天去白相。”董太太吧唧着嘴,说道,“眼看着也有十六岁了,仔细找个好人家才最打紧。”
婉凝又喝了一小口粥,略低着头不说话。
董太太转念想到,“若是像你一样找个好人家,我也不用这么发愁了。”
婉凝笑道,“董家妈妈又要拿我说笑了。”
董太太又道,“婉凝,我跟你说正经事呦。眼看着你妹子一天比一天大,她的婚事我怎能不操心呢?”
婉凝迟疑地看着董太太,“董家妈妈有话直说吧。”
“哎呦,我就知道婉凝是直爽人。”董太太把手上的半块小麻糕扔到碟子里,认真地说,“你也知道,咱们镇子统共就这么大,家家户户都是知根知底的,谁料也没个门当户对的适龄男孩跟我们雅芬相配。”
婉凝微微抿着嘴点点头。
董太太又说,“你的未婚夫,听说是陈墓的首富,又在上海做大生意的,肯定认识很多达官贵人。我们家呢,做得是小生意,可祖上也有不少田产,不瞒你说,我娘家的陪嫁也很丰厚。我就想呢,你能替你妹子也找个上海的公子哥?”
董太太说得这样直白,婉凝不可能没有听懂,停顿着不知如何回答,又听董太太说道,“你别为难,也不求非得找个刘家那样的大家子,你妹子不如你聪明有学识,进了大宅院也怕是撑不住。只要是个上海本地的家世,在上海有房有地有买卖就行。”
董太太捏着婉凝的手,极真诚地说道,“你叔叔做了一辈子生意,也没认识几个上海的商户,实在是没什么路子,我想来想去,也没了旁的门路,才来拜托你。”
“为什么偏是上海人?”
“像刘少爷这样在上海有房有地有产业的新上海人更好呀!现在谁不知道,那上海滩可是个“淘金场”啊!我娘家的好几个穷亲戚早些年跑到上海滩讨生活做生意,现在都发财啦!劳烦你费费心,给你妹子也找个好婆家吧。”
婉凝笑道,“董家妈妈抬举我了,我哪有什么门路的?且不说我自己的婚事也没尘埃落定,那上海滩我可是连去都没去的,哪有什么能力给雅芬妹子找婆家呢?”
董太太知道婉凝不是虚伪之人,迅速在头脑中思考片刻,觉得应是她真是自己未有着落,便开始关心婉凝的婚事来。
“怎么还没定下日子么?听说刘家少爷回国也有些日子了。”董太太一边搅着粥一边关切道。
董家和顾家有通家之好,自然消息格外灵通。
婉凝也被说到心事,微微叹口气又淡然一笑道,“他不过在陈墓待了一个月。近来他一直忙着某差事,是想先立业再作成家的打算。”
“嗨,古人都说,先成家后立业,这刘家少爷怎么非得倒着来呢?”
“难得的好机会当然要先定下来。再者,还有两日就是除夕,好歹也要过了年再做打算了。”婉凝大方笑道。
董太太赞同道,“这倒是了。再说,左右都是你的男人,跑又跑不了的。等过了年开了春,你爹就要去上海选个好日子咯!”
婉凝回家后,顾父倒去过陈墓一次,但回来后也没有旁的消息,扰的婷芳和婷芳娘都替婉凝着急。婷芳爹便开导她们,老爷也想多留姑娘些日子,毕竟相依为命这么多的独生女,还要嫁到上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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