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春天，岳绮罗最厌恶的春天。
这是1949年的春天，她和肖正国缩在燕郊附近的曹家村里。
这里离北平近在咫尺，可北平是块画卷上的肉，岳绮罗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无论如何也吃不到。
解放军的队伍把北平原地画圈似的围了起来，里面的人不许出来，外面的人更不许进去。
城里的老百姓倒不在乎，现在是新社会了，不兴张显宗那些军阀割据混战时候的那套了。
当年那些多是土匪出身的大兵风风火火的一路打一路抢，老百姓最怕的就是这块地方要易主了。换人管事，代表他们要经历新一次的大出血，新一轮的收缴军粮、筹集军饷。而今天不一样了，日本鬼子已经被赶跑了；没了外人，谁当家不是当呢。
北平城不让出就不让出呗，反正不会有人去抢他们的。
已经在城内的军官也不着急，不让出，只能是封锁了陆路，解放军总不能把北平城顶上的天都蒙上吧？
台湾派来一班班飞机，北平城里的军官陆续被拉到台湾。
岳绮罗窝在燕郊的小破村里，每天都能看到头顶上一架架往南开的飞机。但她除了干着急外，除了一“等”字再没有任何办法。
肖正国说：“这是天要我命。”一句话没说完，被岳绮罗一个软绵绵的耳刮子堵了回去。
肖正国愣了一下，心里一点也不生气，他只觉得那一耳光力道轻的不对劲。而岳绮罗当年在上海的电影院救他时，可是轻轻一推就把那时正年富力强的他摔出去半米。
“绮罗，你怎么了？手上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之前你救我出来的时候，你只说是太累了法术才使不出来…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会还没休息好？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你给我闭嘴！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我怎么用力打你？你又犯什么蠢…”岳绮罗背过身去想走，不想肖正国更快一步拉住了她。肖正国腿不方便，坐在椅子上拉着她细细的胳膊；可她越想挣脱却越证实了肖正国的怀疑。
“你放手！”
“到底怎么了？你现在连甩开我的力气都没有了吗？我求你你告诉我好不好。”
岳绮罗几乎恼羞成怒，她不愿意肖正国觉得他欠了自己什么，可挣扎间扯动了自己的伤口，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肖正国看出了端倪，不由分说的卷起她的袖子。
肖正国愣住了，她原本莲藕一样的手臂上布满了一道道伤疤，五花大绑着交错分布；都不算太深的伤口，却新伤叠旧伤，好像从来没有给过休养痊愈的机会。
皮肉底子还是雪白的，最新近添的伤痕却鲜红。
肖正国一言不发的拄着拐杖起身，找出药酒和纱布。岳绮罗也不再挣扎，木偶似的任由肖正国给自己上药包扎。
“绮罗…”肖正国把岳绮罗抱进怀里，突然发现她瘦的像一把骨头。
“你到底受了多少罪，你到底瞒着我多少……我那时候就该死…能和你多呆一天我都很满足了，绮罗，不如算了……让我死吧……”
岳绮罗靠在肖正国怀里，放出目光望着肖正国，心如明镜，面无表情。
“我不瞒你了。我都告诉你。”
她告诉肖正国，那些伤口都是为了养育他其余寄居于平安锁里的元神。而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能让他的元神像自己身体里流出的血一样——真正成为岳绮罗的一部分。
“这是一种禁术，不易成功。”
“不成的话，是不是会伤害到你？”
岳绮罗盯着他的眼睛，觉得哪怕他现在早已不是少年人，可这双眼睛，多少年都如一。为她担心，为她焦急时，几十年那双眼睛都是一样的，像蒙了一层雾气。
“知道你痛苦，可不到最后我不想放你走。你总是让着我，这次也再让着我一次吧，最后一次了。”想到这里，她忽然歪歪头，把脸凑到肖正国头顶上，他热烘烘的短头发触着她的脸颊，是一种让人留恋的温暖。
“张显宗，你有白头发了。”岳绮罗答非所问的说。
“……我老了。”
“真好。我们总算，总算白头到老了。”她笑了：“成功，你我命格相连，我生你生，我死你死。”“不成，你就会死。至于，对我的伤害？当然有，你也看到了，我会法力尽失，我现在不过是个十几岁小姑娘的体力。”
“那我死后，你的法力还能恢复吗。”如果她回答“能”肖正国恨不得即可就抹了自己的脖子，他知道她有多恨做个凡夫俗子；没有法力的岳绮罗不会比断了腿的自己更好受几分。
“不能。但是这很好。
我死后会入轮回，投胎做人，下辈子我就是凡人。你的元神上有我的血留下的气息，我还是会找到你。到那时候，不用一次次经历死亡，我也不用一次次去寻找；下辈子，我们就是两个普通人，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下辈子的下辈子我们也会在一起……”
“真的吗！这…太好了…绮罗，可是你…”
岳绮罗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于是摇摇头说：“我不在乎。我说过的，高处不胜寒，我不想再寂寞了。”
“张显宗，你知道吗，佛教有个词，叫“不退转”。是指修行到某种境界之后，永远不会退回到最初的阶段。我呢，也有我的“不退转”，我遇到你之后，再也不会回到之前的心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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