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钧找肖正国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想着肖正国从上海回来后两人还没正儿八经坐在一块吃顿饭呢。肖正国匆匆赶来时李伯钧已经看着一桌菜等待这位好友的到来了。
“怎么放个文件这么久，你看这菜都冷了…”
“啊，今天不凑巧，家里水管坏了，漏了一屋子水，耽误了些时间。”
肖正国有些心虚，他并不喜欢、也不擅长说谎，无论在什么事情上。
李伯钧丝毫没察觉肖正国的心事，只是招呼了肖正国快吃。
“哦对了，伯钧，你今天说有事同我说，是什么事？”
“哎，其实也不算什么事，你回来这些天没听说吗，处里可都在等着喝你的喜酒啊。”
“没有的事情…我和余小姐，统共只见过三次，并不熟悉。”
“三次不少了！之前三次都是费处做主把你和余小晚约到一处去，要我说，你就是个榆木脑袋！”
肖正国愣了愣，李伯钧恨铁不成钢似的接着说：“你不约人家，难道要女方主动邀请你下次见面？”
“正国，你也老大不小了，我看余医生很不错，余处费处也器重你；我知道你不是靠老丈人往上爬的人，但如果真成了一家人，对你一定不是个坏事…”
肖正国摇了摇头：“余小晚并不很喜欢我，更像是不好拒了她父亲的面子。”
李伯钧摆摆手否认了肖正国的观点：“女人嘛，尤其余医生这类不乏追求者的，总要摆点小架子的；心里属意你，也不能表现出来。要是真上赶子贴着你，那不是叫人笑话嘛！”
“我说正国，你是喜欢余医生的吧？我记着上次你和她吃饭专程买了件新西服！”李伯钧说着又嘿嘿一笑，像是抓住了什么小把柄似的。
……
晚上的秋风有些凉嗖嗖的，肖正国却脱了外套拎在手里。他今晚喝了些酒，这时正身上发热倒也不觉着冷；他边走边想着方才和李伯钧的谈话。
他也有些疑虑自己到底对余小晚是怎样的感情。出门前，岳绮罗直白的问“爱不爱余小晚”，他几乎落荒而逃；出门后，李伯钧说“是喜欢余医生的吧？”，他也答不上来。
诚然，李伯钧说的没错，自己上次和余小晚吃饭前一天的确专程去百货公司，并在售货员半真半假的恭维下买了一件最新款式的西服。肖正国一向注意自己的形象，但这个“注意”不是周海潮那类摩登青年式的“注意”。他做不来周海潮那样的油头粉面，只是习惯于保持干净整洁。当年打仗时得了空，他也是要把身上沾了硝烟的军装拍打平整的。
可他为了见余小晚破天荒的在意起了自己形象的美丑，希望给余小晚留个好印象。那，自己大概是真的喜欢余小晚吧。
决定就听李伯钧的教导，明天主动去宽仁医院见一趟余小晚，并问问她周末是否有安排。
肖正国想着，又觉得这就算拿定了主意；虽然他的“感情道路”尚且前程未卜，但他还是有种松了口气似的感觉。
步伐轻快的到了家，一开门肖正国不由得皱了眉头。
岳绮罗摆了个打坐的姿势盘腿坐在沙发上，指尖夹了一根细长的香烟；屋里更是烟雾缭绕，她坐在当中活像白烟袅袅仙界里的一个小神仙。
“你怎么在抽烟？抽烟不好，对身体不好。”
岳绮罗觉得他的劝阻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都知道，张显宗，你什么也瞒不过我。”
肖正国有些懵：“什么？”张显宗这个名字他从岳绮罗嘴里听到过几次，总觉得有些莫名的耳熟。
岳绮罗摇了摇头，只是在一个很精致的瓷制烟灰缸里熄灭了手里的烟头。
肖正国不抽烟，那不是他家里的东西，不过他也不见怪。
他知道岳绮罗即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并不妨碍她指示那一大堆纸做的仆人为她不知从哪运来各种家当。
“肖正国，你真的要结婚了啊。”她很委屈似的说。
“我没有。”
岳绮罗突然恶狠狠的说：“你撒谎！你那点小心思能瞒得住我？为什么要结婚，你和那个女人又不熟！”
肖正国一副没被她吓住的模样，还是声音不大不小的说：“我现在没有要结婚。不过，人总是要成家的…”
肖正国说完，就拿了烟灰缸去清洗；留岳绮罗一人愣在了原地。
有张显宗一魂一魄的肖正国，想要成家吗。
岳绮罗并不懂什么是“家”，她曾经问过张显宗，张显宗说对他而言有岳绮罗的地方就算家了。
她就相应的认为有张显宗的地方就是她的“家”。后来张显宗死了，她觉得自己无家可归了，更铁了心一定要找到他。
后来和无心成为多年不散的朋友后，她也问过无心这个问题；无心吊儿郎当的答：“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呗。”
她突然想起来了，张显宗挺喜欢小孩。
从前的张显宗不仅模样文气，做派也不像顾玄武之流的丘八一样一眼看过去粗俗不堪；这个人看起来倒很符合一开始的参谋职位。但他向来不是什么软柿子，纵使他不像岳绮罗那样吃人喝脑花，他也能轻轻松松让底下人见了他就打怵。
这样的张显宗只对她一个人温柔。
如果非要说除了岳绮罗，什么东西能得到张显宗的善待，那只有孩子了。
岳绮罗记得在天津的时候，张显宗有个副官新得了个儿子，喜酒自然也邀请了司令。之前她没去过这种场合，有些好奇，就很难得的跟张显宗一道赴宴了。
当时的岳绮罗已经很久不吃人，看那细皮嫩肉的婴儿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桌子上的酒菜霎时都显得黯然失色，她觉得自己忍着不吃已经是对那孩子极大的恩惠了。可张显宗抱着刚满月的婴儿笑得挺真心，他很难得在外人面前那么愉悦，那个副官拿着厚厚的红包一脸的受宠若惊。
虽然知道他不讨厌小孩，但岳绮罗之前从没想过，张显宗是不是幻想过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呢？
她有些惆怅，因为她不可能给张显宗一个孩子。
倒不是因为她清高自傲的不愿意。她修炼永生之术，除了灵魂不灭不入轮回外；如果她不厌倦，且这副皮囊不受不能修复的重伤，其实也可以一直用下去——无外乎用些法术驻颜罢了。邪术总要付出些代价。就像她施法过度时，要么吸活物精血补给，要么自身受到反嗜吐血。
她不人不鬼的活在这世上，有心跳有呼吸；不吃饭不会饿死，但也不能孕育出凡人的生命。
肖正国，是想拥有一个平凡人的家吗。他可以娶一个当医生的女人，买一所房子，添置家具；几年后他们一家三口，或是四口，其乐融融。他会守着他的小家，不必再为他的什么“革命”出生入死，他也不会再记得岳绮罗是谁。
岳绮罗想着想着就觉得上不来气，像淤了一口血在胸口；可她终究没有吐血，只是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坐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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