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秦封在案前批阅今日新收的军报。昏黄的烛光将他一张冷毅的脸衬得柔和了些，给那如枪尖般凌厉的眉目也添上了一丝人情味儿。他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门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将军，是我，李骁。”
“进来。”
李骁是秦封身边负责日常军务传达的随侍，也是天策府出身，约莫十六七的模样。年龄虽小，但自秦封追随明澜的父亲创立帮会时他便跟着秦封了，算来也有七八年了，也算是最熟得秦封的人。
李骁进门看到秦封略显疲惫，关心道。
“将军还在为今天的事烦心吗？燕扬如此不知好歹，不管他也罢了。”言语间对燕扬颇有微词。
秦封不答，“什么事找我？”
李骁这才说来意，“叶少爷来了，在花厅候着。”
“知道了，这就去。”
秦封放下手中的信报起身，李骁看着秦封离开的背影，唉声叹了口气。
花厅里，打扮得金光灿灿的叶家少爷叶彦正百无聊赖地把玩儿手里的茶盅。见秦封姗姗来迟，放下茶碗，往椅背儿上一靠，翘起脚，露出崭新的镶着绿松石的金丝织锦矮靴。
秦封被闪得眯起眼，“我应该叫人把整座武王城的灯都撤了，留你这一双靴子照亮就成了。”
叶彦嘻嘻一笑，被秦封调侃反而得意，“怎么样，金兰坊的新货。小晶绿松坠子，虾须金丝儿的手艺，有钱都买不到，带劲儿不？”
秦封面无表情地在旁边坐下，拿了另一盏茶抿了一口。
“你穿着这个去唱戏是挺不错。”
“嘁，对牛弹琴，没意思。”
叶彦一瘪嘴，说起正事，“听说今天燕扬和谢敬言打起来了？”
秦封看他一眼，“你消息倒是快。”
“那是，这巴掌大的浩气，没有小爷我不灵通的事儿。”叶彦显然很是得意，“另一头儿呢？明澜的事查没查清是谁捣的鬼？”
“还不清楚。明澜出行的日程知道的人不多，也有可能是恶人那边出了问题。”
叶彦拄着脸，想了想，“如果真是这样，那个老家伙胆子也太大了些。和浩气的人勾结，就算是个局，以他曾经和明修的过往难免不会把自己也陷进去。而且时间地点掐得这样准，仅凭恶人还做不到。”
“所以你觉得？”
叶彦把手放下，身子一直，“你有没有想过谢敬言？”
秦封皱了下眉，斩钉截铁地判断，“他不可能。”
“他只是个不入阵营的城主，恶人来了随恶人，浩气来了随浩气，就是根墙头草。这阵子浩气机密频频外泄，我看那小子鬼鬼祟祟的，说没问题，我不信。”
“这一次明澜出行的时候他在外公事，应该并不了解行程。”
“可是凭你们帮主和他的关系……谁知道会不会透露点什么？”
秦封想了想，半晌没做声，叶彦等了一会儿，不耐烦地摩挲着手指上套着的翡翠戒指。
“我说你今天急急忙忙把我喊来，不是就请我喝这口茶吧。有吩咐就赶紧讲，翠霞居的姑娘们还等着小爷我呢。”
秦封沉默了一下，“我想让你帮我查查燕扬。”
叶彦显然有点吃惊，瞪着两只眼，“不是吧，你怀疑他？”
“三年前我在小遥峰收下他和燕心姐弟二人，这三年来我从没摸过他的底细，现在想来是我疏忽了。”秦封顿了顿，“谢敬言的担心不无道理，燕心已经离开浩气，大家也因为当年的事对燕扬心存芥蒂，我不想冤枉了他。”
“……好吧，你说了算。要我查什么？”
“帮我把燕扬最近的行踪摸排一遍，事无大小，越仔细越好。”
叶彦无奈，“他一直跟着你，想也查不出什么吧。”
“此事不急。另外恶人那边你继续盯着，有什么动静及时传信给我。”
“明白。”叶彦说着拍了拍靴子上的灰，起身，“我看这回恶人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们小心着些。”
“多谢你了。”
“谢什么。”叶彦嘿嘿一笑，摆了摆手，“没别的事小爷可得走了，不能叫姑娘们久等。”
秦封跟着起身相送。
送走叶彦，秦封抬头看了看，此时已是月挂中天。冬日的苍穹少了云雾遮盖，比其他季节显得更加遥远、寂寥。忽然狂风大作，细雪被卷在风中高高吹起，洋洋洒洒空中飞舞。
秦封站在门前看了一会儿，抬脚往外走，又想起什么，叫老仆拿来一件大氅。
燕扬记不清自己跪了多久了，他觉得头很重，浑身一阵子冷、一阵子热。刚刚携着冷雪的风几乎要将他冻住，那之后全身上下便只剩下冷了。他抬手摸了摸胸前那块疤，隔着袄衣什么也摸不到，但却能感觉到从那里散发出的刺骨寒气。
这么多年，自己仍没能习惯这种寒冷。
他突然又想喝酒。摸了摸腰间，才发现六哥的酒葫芦早就不知道让他掉在哪里了。身上的劲儿一卸，手就撑在冰一样硬的青石板上，冷得牙齿都打颤。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燕扬勉力转头一看，见秦封臂弯搭着件厚重的裘衣站在他身后。夜幕昏黑，刀一样的冷风穿梭在两人之间，不过一步之遥，燕扬却觉得两人相隔甚远。突然也不知怎么地鼻子一酸，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忍住了这股酸，让冰冷的语气掩盖住自己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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