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掠过眉梢，带来初冬冰凉的寒意。程安予站在碧波荡漾的江边，遥望着江面上泛着孤舟的少女，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位十六岁巫女美丽的身影却未因此逊色分毫。
程安予心念一动，不由往向藏匿于身旁枫树之上的半妖。
望着桔梗的银发半妖，原该因身为犬妖而五官灵敏非常，此刻却只知用目光追随那泛舟的巫女，对树下程安予的注目没有一点察觉。
听阿枫说，这名作犬夜叉的半妖，原本是夺取四魂之玉闻名而来的众妖之一，却被怜悯他非人非妖身份的姐姐留下了性命。
程安予抬手稍微理了理被风撩乱的发丝，自他来到这个世界，就已经没再剪过头发，如今已过去一年多了，早长至腰侧，不再因为过短而引人注目。
不过长发打理起来还是太麻烦了些。察觉到异样的程安予抬头望去，正见犬夜叉瞪着金眸看他。
“喂，你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很早以前就已经站在这里了。”程安予望着栖于树杈间半妖的神情既坦然又冷淡，很早以前他就已明显感觉到犬夜叉对他有敌意。
虽然不明白他作为一个不熟悉的人是怎么让犬夜叉讨厌的，但他还是很快离开了那里。
程安予沿着泥泞的小路往回走，一路上枫叶随风飞舞，如朵朵明亮的霞云，飘落于地。
他一人在雨后的小路上行走，北风使枫树林的红叶此起彼伏地摇曳起来，那随风响起的沙沙声，令这片树林更显静谧。
这片枫树林其实就是他初来这个世界所到达的地方，虽然只是过去了一年多，却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一般。
程安予静静地走在铺满红叶的小路上，他的神情还是一向的冷淡，仿佛要与这同样冰冷的残秋之景融为一体，让人感觉不到半分亲切之意。
突然，他顿了顿脚步。
从视野所不可及的枫林深处传来的异动，本是常人难以注意的细微，却被程安予自纷杂的落叶声中剥离而出，瞬时察觉。
根本还来不及深想的程安予蹙起眉头，握着魔杖的手先一步挥向左侧，自手臂垂下的衣袂随这迅疾的动作飘动，晦涩的纹路在黑绸上泛出隐约的银光。
裂开空气的攻击携着白光击中了目标。
从暗处走出一个身着深色和服的男人，他长而卷曲的乌发如波浪一般流泻下来，面色苍白病态，即便右胸膛上被击出空洞，却没有流出鲜血。
男人眯起猩红的双眼，朝程安予微笑起来。
在这个世界，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绝非是人类。
“您还记得我吗？”男人声音带笑，“或者说，您还记得我这张面孔吗？”
“……鬼蜘蛛？”程安予的声音有些迟疑，他知道这个答案不对，又或者说，不那么准确。
面前的男人拥有着一张和鬼蜘蛛一样的面孔，但是他不是人类。
“不，这个名字现在并不属于我。”男人轻声说着，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不怀好意，“那么，就请您称呼我奈落吧。”
不过这种已化为人形的妖怪，为什么会选择幻化出于一个人类相同的面孔呢，这的确是件足够奇怪的事情。只是程安予对此没有过剩的好奇心，他撇过头，淡淡道：“如果没事的话，就请离开。”
奈落脸上的微笑不变，可见对程安予那冷漠的态度是意料之中，他道：“您果然是个有趣的人。”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程安予的眼神很是耐人寻味，猩红眼眸微微眯起时透出邪异。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程安予蹙眉转头望去，却见对方身影如烟散尽，只留一个木头人偶破碎在地。
人偶损坏了。
看来目前能做出来的傀儡还是太脆弱了些。奈落拾起缠绕着发丝的坏人偶，他的眼神很平静，却让人毛骨悚然。
随手丢开了那个操纵的人偶，令奈落耿耿于怀的并非是傀儡之术的缺漏。
奈落抚上自己的胸口，从刚刚起，他体内的人类之心便躁动不停。虽然像他这种人与妖融合的怪物胸膛中根本不可能会有跳动的心脏，可是在他以替身看见程安予时，他却产生了这种错觉。
那是就算使用傀儡之术也无法隔绝的感情。
无论是以什么样的形态，只要站在那个男人面前，奈落便感到自己所有的心神都被擒获。
无法杀死他。
奈落沉思着凝视自己的双手，十指修长、指节分明，这是一双十分好看的手，也是能夺取无数生灵性命的手。
可是就在刚刚，它们软弱地像是死物。
明明知道那个人是影响着自己的存在——是绝对的弱点，却根本无法下手杀掉。一旦冒出这样的念头，就会有无穷无尽的厌恶与懊悔几乎要将他埋没。
绝对不能伤害他。这样的念头反反复复地出现在奈落的心头。
“你以为你能反抗我吗？”奈落阴测测地出声，趋于平静的猩红眼眸，又因恼怒而暗沉下来。
奈落解开上衣，手执磨得锐利的长刀，将它伸向后背，一个清晰可辨的蜘蛛刺青盘踞着他整片后背。
他毫不犹豫地用长刀割着他后背的皮肉，再剧烈的疼痛也未能动摇他执剑的手，只消一会，一整块文着蜘蛛刺青的血肉被他毫不留情地剜下。
鲜血在后背肆意流淌，奈落心中的烦躁却没有减去一丝一毫。
他也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鬼蜘蛛之心哪会这么容易就从他体内分离呢？
这份龌龊心思隐藏得足够深，外人难以察觉，可奈落本人却能清晰地感触。
企图被他丢弃，却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的情感，从他体内属于人的那部分疯狂地逃逸出来。
最喜欢他冰冷的眼神，最喜欢他白皙如雪的手指，因想要亲吻他而几乎发狂，因想念他温暖的身体而无法入眠，而且——
“最讨厌他受到伤害。”
染血的长刀从手中不自觉地滑落，几息之后，奈落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句话是他所说。
所有阻碍他的利益的人，只要杀掉就好。从妖怪那里继承了这类思想，并希望将之贯彻下去的半妖奈落，却在面对那个男人时，完全丧失了他所有的行动力。
奈落拾起跌落的长刀，他缓缓地擦拭着上面的血迹，雪亮的刀面倒映出他沉静而阴郁的面容。他看着自己的面孔，忽然自心里浮现出一个想法。
“真正的鬼蜘蛛之心，剥离出来看看吗？”
一旁的推窗缝隙间漏进些微余夕光芒，夜晚即将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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