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女儿也不错。昌平翁主周朵美貌如花,才华横溢,去年得入选嫁进太子宫;虽说不是太子妃,好歹也是有地位的侧室。周氏出了个皇太子良娣,也是大善。’笑容慢慢收敛,周坚扶扶额角,有些黯然地想到:‘再说,有儿子又有什么用?周胜之又受不住家业!’
周坚的心很痛:‘绛侯’是父亲周勃用了一辈子,无数次经历生死劫难,从血与火的战场上拼搏下来的爵位啊!竟然只穿了两代就终止了?!
周胜之,这个败家不孝子!
杯子又空了,周坚却没有了饮酒的兴致。老家人不知道,还是上来将酒杯斟满。
酒杯端在手里,周坚定定地坐着,坐着……
被夺爵后,周氏家族一片大乱。
封邑没有了,属官、小吏自然撤销。昌平公主扔开长安这堆麻烦事,领着女儿和手下去了自己的汤沐浴。
远支的那些族人见没了好处,自然星散。昔日车马不息堪比闹市的绛侯家,一时间门可罗雀。
周亚夫年长,在父亲身边很跟了一段。第一任绛侯周勃亲自为这个庶子安排了出路。
依靠父亲留下的军中人脉,周亚夫早早就出了仕。从低级军官‘队率’开始,有世叔世伯们在上面照应着,从没受过刁难,功劳也从没给剥夺过。
一路的加官进级,顺风顺水,日子过得滋润快活。连带周亚夫那个不成器的同母弟弟周安世,也跟着频频沾光,竟然娶妻都能娶到城阳王的女儿!
他们都是庶子,是卑贱小妾生养的庶子。
‘后来,周亚夫又受到皇家的重视和刻意提拔,竟然被封成了条侯?!’冰冷的酒水如冰冷的刀刃,一下子划过咽喉,生疼生疼。
获封大汉侯爵的人很多。侯爵和侯爵之间也有高低之分,存在好几个等级。其中,以‘彻侯’最贵最荣,是最高一级。
而‘条侯’,就是彻侯!
而他这个正宗嫡子呢?却因为父母双亡,从此无依无靠。
‘爵位’没他的份儿,‘财产’更是可怜。如果不是还有母亲留下的一座庄园,他还真不知道如何应付这样寡淡的岁月——长安城,是‘水贵如油,柴贵如桂’的帝国都城啊!
作为一名贵族最起码的衣冠穿戴,马匹马车,奴婢侍卫。哪样不需要钱?
交际应酬,礼尚往来,结交权贵,哪件又是好应对的?
空空的酒杯,重重顿在案上!
老仆被吓了一跳,手中的酒壶几乎落地。
深深地呼吸,拼命压制行将失控的情绪,心里的话绝不能出口:‘先帝要抚恤功臣,要封赠功臣后裔!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嫡子不封,而去封庶子?!为什么?!’
老仆在偷看少主人的脸色,屏住呼吸。
房屋主人的心思,在飞旋……
周亚夫得了那么大的好处,现在又是周氏族长了,可他对周坚这个弟弟,却相当冷淡。
扯扯嘴角,对老仆安抚地笑笑,周坚心中透亮透亮。其实他可以理解周亚夫的做法——他是嫡,周亚夫是庶出,如今地位倒悬,自然尴尬。
问题是,以后的日子怎么办?
以前的日子虽说费力,但好好歹歹总还能对付下去。
凭着出色的仪表、机敏的口才和精明的头脑,周坚这两年已慢慢打开了自己的道路和交际圈,明明暗暗的也挣了些钱。
本想‘大树底下好乘凉’,顶着周氏的名头一步步打基础,总有一天能熬出来。但现在……
老仆又斟上一杯酒。
周坚将酒杯停在唇边,不动了——但现在,他不确定了。不确定周氏家族的未来,不确定他自己的平安……
那个位高权重小妾生的异母兄长,精于军事,疏于朝堂。
一个侍妾出身,毫无远见,溺爱幼子,靠儿子爬上高位的条侯太夫人;至今被长安贵妇圈排斥在外。同理,也不会有像样的舅家助力。
再加上一个‘见风就是雨’,与老爱捅娄子的周安世。
——这,就是周氏家族内部的阵容。
‘外人都是假的。什么部曲什么下属,有利则来,无利则走。可这母子三个……能敷衍好梁王刘武?皇太后?差不多整个刘姓宗室?政敌?还有……’周坚越想,脸色越差——强敌环绕,十面埋伏
一只柔软的手轻轻包住周坚拿酒杯的手。
周坚抬头望去,轻轻唤:“若兰……”
若兰是周坚奶娘的女儿,从小陪伴他长大,从侍婢到贴身侍女。现在,她是他的妾。
“天寒,汝不应……”周坚缓了神色,有些不满地轻声责怪——他的若兰怀孕了,还有三四个月就该生了。她不该出房间的,大冬天的,外面很冷。
若兰柔柔笑着,幸福的笑。
将几样小菜放在周坚面前,说些‘不要光喝酒,也要吃菜’的话。
拉过爱侣的柔荑,周坚看着若兰隆起的腹部,心中开阔了不少:‘至少,他还有若兰,有一个新生命即将到来,他的孩子。
周坚让若兰坐下,和自己并肩坐在一起。
若兰犹豫一二,还是照做了——按理,妾是不能与男主人并肩的,那是正室才有的特权。不过现在,周坚还是单身。
将好菜都夹给若兰,周坚望着若兰的眼神,很温柔,很温柔……
靠着自己腹中孩子的父亲,兰妾没喝酒也醉了。心心念念的,窃窃地想:‘如果能这样过一辈子,多好!老侯爵去了,新侯爵不关心。或者,郎君不会娶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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