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间屋子里大概最平静的人就是陆沅君了,一张桌子上吃饭的丫头们蹦了起来,围在了报纸边上,看着上头姑爷的正脸,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捷报。
她们已经习惯了报纸上今天写封西云惨败,明天写封少帅无能,这突然间姑爷成了报纸上称颂的英雄,还真是让她们不大习惯。
但这种不适很快便消失不见,捷报带来的喜悦可要比别扭来的强烈。
陆沅君也被她们所感染,按捺不住牵起的嘴角,拿着勺子开口。
“一会儿都去账房领喜钱。”
“太太,我们是不是不用逃难了?”
“太太,姑爷是不是能把东洋人打回老家去?”
“太太,我刚在主城买下来的院子是不是要涨价了?”
丫头们围着陆沅君,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人人露着八颗白净的牙齿,笑容抹不下去。
春暖花开已经月余,然而直到今天的报纸上出现封西云的捷报,才终于散去了笼罩在城池上方的密布阴云。
陆沅君还没吃完早饭,门可罗雀的陆宅来了客人,客人络绎不绝。市政楼里的官员,学校里的教员,商号里的掌柜,都想从陆沅君这里问问,有没有什么前线的消息。
即便东湖关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谁也不曾听说过,但报纸上说封西云在东湖关大捷,夸上了天。
他们看完先是激动,紧接着便又冷静了下来。你要说嘉峪关大捷,山海关大捷,人们还能相信是大捷,东湖关大捷?
捷是捷了,大不大就很值得商榷。
来陆家宅院的客人们,想亲耳听听封少帅的夫人怎么说,前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一鼓作气,封西云能把东洋人打回瀛洲去?
还是东湖关仅仅是偶然出现的侥幸,该逃命的依旧应继续逃命,该搬家的也别停下。
陆沅君面对满屋的客人,生出了新的苦恼。韩愈说过了,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满座的客人如果问陆沅君英国人有什么浪漫的传世诗篇,或是小议奥斯汀的小说,这陆沅君晓得该如何回答。
前线的事情,她怎么知道嘛。
于是陆宅的会客厅里,陆沅君坐在了父亲留下的太师椅上,耸耸肩道。
“各位明天再来,我给大家一个说法。”
几年前陆司令刚死的时候,也曾有人在这里闹过,闹着让陆沅君嫁人。可这会儿陆宅的会客厅里,陆沅君说让客人们隔天再来,他们也不好多停留,转身便相伴又折返回家。
“我去李副官那里看看。”
在客人都走了以后,陆沅君换了衣裳,又一次往后山的山窝窝里去了。
陆沅君来的时候,李副官正耀武扬威的跟他手底下的兵炫耀,说你们看啊,咱少帅在前线赢了,谁要是当逃兵被我抓到,毙你个瓜怂没商量。
之前苟团长轰炸运城的时候,有几个胆子小的,认为留在这里是个死,逃跑被抓到也是个死,但抓不到就能讨一个活路。
每天夜里都有偷偷摸摸想要当逃兵的,不管李副官白天怎么说,天色一黑就有人走,第二天起来,队伍里总要少那么几个人。
以前没有希望,当逃兵也是情有可原。而今收音机里说什么,你们也都听到了吧?
少帅在东湖关大捷。别管东湖关在什么地方,总之我们仍旧有胜算。谁要是再做逃兵,就别说什么舍不下家里头八十的老母亲,三岁的小娃娃。
再做逃兵的没得商量,就是胆小如鼠的瓜怂。
训到一半,李副官瞧见了有车辆驶入,除了太太也没有别人会在这个时候来。他用鹰一般锐利的目光扫过了每一个人,警告了一番后朝着陆沅君迎了过去。
“太太,您怎么来了?”
李副官不晓得为什么,对上陆沅君的时候,心里头总是发毛。
有人说要跟聪明人做朋友,可在李副官看来,千万不要跟聪明人做朋友。不管你花了多少心思,试图糊弄她,聪明人一眼便能看穿。
就像现在,陆沅君突然造访,让李副官手足无措。偷偷用眼神询问从车上下来的司机,双唇做唇语,想知道太太今天来干什么。
是不是……
是不是知道少帅身边的那个女记者了?
嗨呀,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人就不能做丁点儿的坏事,纸是永远包不住火的。
当初帮老帅收拾烂摊子,李副官本以为换了不近女色的封西云,就用不着这么做了。没成想,少帅也是一样。
以前花花世界,滚滚红尘都能当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怎么这会儿才出去打了几天仗,就控制不住自己,搞出了一个女记者呢。
李副官领着陆沅君进了修好的工事里头,把门一关,亲手抽出椅子让太太坐下,端上了瓜子儿零嘴儿,杯中斟上了热茶。
“太太,有事您打个电话不就行了?”
从运城来后山深处,即便是有四个轱辘的洋汽车坐,没有两三个钟头也是来不了的。
一来一回半天时间,多折腾啊。
“我的确是有事想问。”
陆沅君不吃东西,也不喝茶。
之间女子一脸严肃的坐在原地,目光死死的锁定在李副官的身上,一副要看穿他的样子。
“你今天一定要跟我说实话,任何微末难以察觉的细节,都不能落下。”
李副官眉心处蹙了个川字,方才他还在犹豫太太是不是真的晓得前线的事情了。眼下听陆沅君一说,就可以确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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