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热得超乎佟柊的意料，他甫从极冷之下走进来，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感觉手脚都在发烫，室内也不过只有郑逾明一个人，佟柊解开斗篷，挂在置放衣物的架子上，郑逾明见了便走过去，拿下那件斗篷，“佟大人，你这斗篷若是不烤干，等会穿上便要受了潮气。”他边说边把斗篷展开，“佟大人过来搭把手啊。”把斗篷的下摆塞到佟柊手里，自己拎着斗篷的领子，两个人站在火盆两侧，抻开了斗篷，缓缓地在银炭的噼噼啪啪上移动，斗篷逐渐变得蓬松温暖，“佟大人你这件斗篷可真是舒服，又轻又软。”郑逾明浅笑着夸了一句。
从佟柊这个角度看过去，郑逾明微微低着头，他是很英气的那种长相，眼睛端正谦和，鼻梁高挺，肤色泛着阳光与风霜，唇薄而有型，这样微敛起来眉目，就颇有种含情的温柔感。原来郑将军也生得这么好看啊，以前怎么从来没发现过。
“佟大人，佟大人，佟清熙？”最后三个字拔高了一点声音，才把佟柊从出神里叫回来，“啊，怎么了？”佟柊茫然地盯着郑逾明，好像是走神被先生抓包的学子。
“我夸你斗篷质地好呢，不知道你在出什么神。”郑逾明微笑着接过佟柊手里的斗篷，抖一抖，平坦地挂回置衣架上。
“是啊，这是我师父亲手制的，他什么最好的都肯给我。”佟柊默默地坐下来，打开竹篮，在火盆上支起爵，把青瓷壶装的黄酒放到其中温着。“逾明做这打理衣物的活儿倒是顺手，哪个姑娘要是嫁给逾明才是真正的享福。”
郑逾明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佟柊是在拿他打趣，轻笑了一声，走过去替佟柊添了一杯热茶，“我打小就没了娘，这些事多少还是要自己做。”又怕佟柊觉得沉重，还捏尖了嗓子，“公子，便尝尝奴家的茶是不是上好的，如何？”
佟柊被他逗笑，装模作样地端起茶杯，细细地品了一口，似是还闭着眼仔细回味了一会，方才含着笑意望向郑逾明，“姑娘的茶果真极好，果然是物随其人。”佟柊被自己的轻浮模样逗笑了，起身拎起酒壶，给郑逾明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黄酒，黄酒性温，发出幽幽的酒香，里面还搀着屋内清冽的腊梅香，“我师父也去世了，这都是命数，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生者便只能放宽心了。”
佟柊举杯，劝慰了一句，郑逾明便也举起杯，轻轻地碰了一下，“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罢了。”郑逾明也能感觉到佟柊的情绪比他还低落，只是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去问对方为何会在大年初一的清晨在这冷清的湖中心赏雪。
却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再也没办法拒绝对方献出的那一点好意，这风雪天的最后一丝暖，只能用心收，却没法用理智去推拒。
二人就推杯换盏地对坐着，摆了两盘棋下下，又觉得没意思，索性撵上话头说话，“今年的雪可真是大，来年定有好收成。”佟柊翻开带着的一本诗集，随便敷衍着看了几眼，听着郑逾明念叨南境的冬天很少下雪，纵使下了雪也不能有这么厚的积雪，还是京城好，下雪也不那么湿冷。
“那你就想一直留在京城了吗？”佟柊随口问了一句，可是发现自己话意里溢出试探的意思，倒好像是替皇上试探郑逾明的心意似的，“我倒是不想待在京城了，累得很，但是我走不了，比不得你，总还有得选。”
郑逾明本也以为佟柊存了试探意，正想着如何能把话说的完全，又听见佟柊补了后半句话，倒鲜是真心的闲聊之语，不由得暗骂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哪由得我做主，京城是好，外放也不错，到哪都是一样，无愧于心就好。”
“嗯，说得对，无愧于心。”佟柊合上书，单手托腮望着窗纸外模模糊糊的雪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郑逾明聊着天。
外面的雪簌簌地落在地上、枝桠上，随心所欲地把世间万物染成自己心仪的样貌。
屋内的银炭噼啪作响，烧出一片黑红的焦灰。
酒香洌洌，梅香清沁。
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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