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南星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迷茫。
他觉得东林书院的东西并没有错，但是萧默所言好像也没有什么错。他想要找到理由迎头痛批萧默一顿，让他尝尝自个儿的厉害。
但是他很悲哀的发现，他并没有从萧默的话中找到什么漏洞。
萧默说：“如果你真的是为百姓着想，等到有朝一日，你升官发财了，想想怎么帮助百姓实现物资极大丰富。
东西多了，放在市场上也就便宜了。但是也要切记，谷贵伤民，谷贱伤农。什么东西都要有个度。一旦发现劳动和报酬不成正比的时候，谁也不会傻到会继续干这件事。
你知道有个东西叫做猪周期吗？一年赚，一年平，一年赔。”
赵南星迷茫地说：“什么意思？”
萧默撇撇嘴说：“就这高材生，连这都听不懂？也不知道你们在私塾里边都学了点儿什么东西。就是说，养猪的农户，第一年挣，第二年不挣不赔，第三年赔。等到第四年的时候，又开始挣。”
赵南星说：“为什么呢？”
萧默说：“因为挣钱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挣钱，一窝蜂的冲上去都养猪了。结果，供大于需，猪肉一步步便宜，最后跌破成本价，自然要赔。
但是看到赔了，所有人都割肉跑路，只剩下那些依然在坚持的少部分人。当供少于需，价格自然就会上去，超过成本价，自然也就挣了。”
赵南星说：“人们都那么傻吗？”
萧默说：“不是傻，是羊性。”
赵南星的脑子里边的回路已经转不过弯来了。
萧默说：“人的从众心理是非常强烈的。芸芸众生之中，没有多少人会去选择赌博。他们的行为轨迹往往就是别人的行为轨迹。
不信的话，你可以去村子里边看看，每一个村子都至少会有一个闲话中心。闲话中心就是一个村子的情报集散地。小到谁家的猪下崽了，大到整个村子的决策。
比如说有个人刚从集市上回来，说今年的猪肉真贵，据说生猪都要十几个铜板了，不行咱们也养猪吧！有附和的，这波人就会先去抓猪仔。
如果真挣钱了，别人看着眼红，自然也就跟风。如果赔了，别人就会骂上几句大傻子，长了个棒槌脑袋还想着做买卖等等之类的，然后作罢。
你不要去跟他们谈什么市场经济，他们不懂。他们只知道，反正赔别赔我一个，村子里边别就我一个大傻子就行。”
别说是老百姓了，赵南星这个做过好长时间官儿的人也听不懂萧默在说什么，但是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赵志皋毕竟是做首辅的人，就这么点儿玩意儿还是能够整明白的。平价仓不就是为了防止经济过度市场化导致的囤货居奇，百姓们买不上粮食而设置的吗？
他因为知道一些，所以此刻筷子也放下了，皱着眉头看着萧默，心中不住的在想，确实和王锡爵说的是一样的啊！
萧默这人才是最危险的人！这样的人如果不能为朝廷所用的话，将来必将是心头大患！
但是想要除掉萧默，何其困难？就连皇帝都妥协了，他虽然贵为首辅，还能大过皇帝不成？皇帝都没有办法，他有什么办法？
萧默不管两人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也不管他们心里边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继续说：“而身为朝廷官员，你们更应该考虑的，是如何让百姓在赔的时候不至于赔的太多，在挣的时候也不至于让其他老百姓买不起猪肉。
当实现物资极大丰富的时候，很多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了。到了那个时候，才应该考虑如何反腐，如何通过改革制度去推动经济的发展。
而不是在整个社会财富都集中在少部分人手里的时候，空谈什么改革，改来改去，还不是富人越富，穷人越穷？
你把老牌地主手中的地和人搬到了新的手工坊主的手里，对于百姓会有什么本质上的变化吗？不会，他们只是换了另外一个地方被另外一群人剥削罢了。”
赵志皋忍不住问道：“那按照王爷的意思，接下来该如何做？”
萧默说：“皇帝上不上朝其实问题不大。你们首先要做的，是保命，然后发展经济，经济包括农业，也包括手工业，甚至包括青楼，都要发展。
说这些都还太远，先保命再说吧。”
赵南星不明所以地说：“不至于如同王爷说的那么恐怖吧？现在虽然天气严寒，说不定过几天就好了呢。
即便今年天气不好收成欠佳，但是或许明年就好了呢？依照朝廷现在储存的粮食来看，应付个三五年还是不成问题的。”
萧默说：“那三五年之后呢？你又该怎么办？”
赵南星乐观地说：“不可能持续那么长时间的。”
萧默说：“你的书难道都读到狗肚子里边去了？难道在煌煌史书当中你就没有读到过某某地方连续十年大旱，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吗？”
赵南星被萧默说的有些惭愧，他很想狡辩，八股文又不考史书，他干嘛要去看史书？
赵志皋说：“那王爷认为接下来该如何保命？”
萧默说：“我会想办法弄来一批抗旱抗寒的高产种子，先稳定国内的环境。然后在外，扩张殖民地，控制更多适合产粮的地方，增加粮食产量，保障供给。”
萧默没有说的是，日子会过的越来越艰难。等再过个四五十年，甚至会出现黄河断流，黄河中下游的梁山泊水干的现象。
更有甚者，有些地方十年九旱，赤地千里。在这种情况之下，即便是萧默上辈子所处的那个时代都扛不住，更不要说现在这个基础建设薄弱的年代了。
而萧默能够做的，只能是尽可能的铺开铁路网，疯狂扩张殖民地，占据有利的产粮区域。当大灾来临之时，将更多的食物带到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上，让更多的人能够活下去。
赵志皋起身拱手说道：“人皆言南洋王乃人屠也，杀人如麻，能止小儿啼。
但是今日一见，却是让老夫看到了王爷的另一面。只能说世人迷惘，皆偏听偏信也。
还请王爷能一心一意造福于民，如此的话，哪怕我这个忝为首辅的小老儿，也愿意为王爷立生祠。
但是如果有一天，王爷做出了祸国殃民之事的话，哪怕小老儿已经到了黄土埋脖的地步，也要站出来与王爷理论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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