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社会上流行着一些小圈子的沙龙。里面的人都是清一色的有闲阶级，多数是些富有的花花公子，还有就是在政府部门挂闲职的人，总之都是一丘之貉。这些人重感觉而轻行动，缺乏意志，没有目标，逃避工作，身上看不到生存的价值。他们坐在咖啡馆或小酒吧的安乐椅上消磨时间，成天地闲聊，虽然觉得这种谈话乏味之极，又需要继续下去。他们聚在那里抽烟，喝酒，打牌，谈天说地，纵论天下大事，谈到某些事时又压低嗓门。哗众取宠是这些人的本性，特别是在他们无所事事的时候。这些人的骨子里只存在一种毫无生气的乐趣，那就是剖析，没完没了地剖析。这是一种蛀虫的本能，一种动物性的腐蚀思想的需要。他们是真正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
冬琳很荣幸地认识了几个圈中人，这是她取之不尽的快乐之源。她每隔一周都会和这些所谓的风雅之士碰碰头，取取乐。
其中一人名叫王小帅。他是这个小圈子里的头，也就是说最机灵的。他的两只眼睛分得很开，目光敏捷，鹰钩鼻，头发已经未老先衰地开始脱落，但跟他的尊容很般配。他说话得体，举止文雅，一双又细又软的手让人握着仿佛会融化掉似的。他永远装出彬彬有礼、周到细腻的样子，即便是对心里讨厌得恨不能推下海去的人也是如此。他颇有些小聪明，能审时度势，忽而目中无人，忽而卑躬屈膝，视情形而定。他起码有30岁了，但还没有大学毕业。不过他也不着急，因为毕不毕业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区别。他是个典型的花花公子，喜欢逢场作戏。这种处处留情的生活也极快地摧垮了他的身体，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寻欢作乐的冲劲。
由于王小帅的家里最近新买了一条游艇，因此他提议开游艇出海玩，这个想法得到了大家的踊跃支持。
于是，两男两女，包括冬琳在内，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驾驶着游艇出海了。
这时，陆地上空的云块像山岗般耸立着，海岸只剩下一长条绿色的线，背后是些灰青色的小山。海水此刻呈深蓝色，深得简直发紫了。深蓝色的水中穿梭地闪出点点红色的浮游生物，阳光这时在水中变幻出奇异的光彩，说明天气晴朗，陆地上空的云块的形状也说明了这一点。
这四个青年男女在游艇上喧闹着，叽喳不停，好似几只逃出笼子的鹦鹉，使劲儿撒欢。这是清晨里的生命陶醉，如同蜻蜓的翅膀在震颤。这伙快活的游人甚至希望天气作怪，来点大风大浪，好给他们增添点乐趣，可海面上就是风平浪静。
冬琳犹如快乐女神。她那一嘴光彩夺目的牙齿，就像被赋予了笑的使命。一顶垂着白色长飘带的精致遮阳帽，她拿在手里的时候多，戴在头上的时候少。一头蓬松的黑发偏偏喜欢飘舞，仿佛飘拂的杨柳，不时需要拢一拢。她的樱唇喋喋不休，令人听了心醉。她的嘴角含情脉脉地向上翘着，正如古代画像里的仕女，带着一种鼓励人放肆的神气。
四个年轻人融入阳光和大海之中，个个容光焕发。他们在游艇上尽情欢笑，放情嬉戏。他们就是快乐。游艇所经之处，无不向生命和自然发出热烈的呼唤。
大海似乎受到了这群年轻人的刺激，渐渐起了某种变化。一堆堆泡沫中间的海面显得粘糊糊的，波浪好像是一摊摊胆汁。这里那里，涌起一条条平坦的波浪，上面出现一条条皱纹和一点点的微光，仿佛是一片被石头砸碎的玻璃，又像是从猫头鹰眼珠子里反射出来的磷光。
游艇开始颠簸起来，可这群年轻人却浑然不觉。王小帅拿出一瓶红酒，给每个人倒了一杯。说笑声和酒杯的碰撞声，稀里哗啦地搅和在一起。
虽然还不怎么明显，可是能够看出广阔无垠的天空已经骚动起来，风云和海浪也跟着越来越激动，越来越令人不安了。波浪滚来滚去，时聚时散。一个波涛推上来，另一个波涛退下去。没有比波涛更像幽灵的了。起伏不定的波浪，犬牙交错，似真非真，像深谷，像吊床，像时隐时现的马胸。丛林般的泡沫，像山景，像梦境，自相矛盾，晦明不定，错乱得无法形容。
游艇颠簸得越来越厉害了。但是这群年轻人毫不畏惧，反而把这看成是大自然给他们带来的助兴。
也许是喝了酒的关系，冬琳感到一阵反胃。她离开了甲板，走进船舱内的洗手间，想着吐一会就好。
此时，王小帅站在船头的甲板上，一手拿着红酒瓶，一手拿着红酒杯，忘乎所以地说道：“朋友们，请耐心地听我说几句。请大家保持克制，不要过分，不要浮躁，不要狂热，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要有个限度。但人生有一个时期应当敢于偏激，敢于否定一切，不管是谎言还是真理，敢于铲除闭着眼睛崇拜的偶像。生活本该有一副无拘无束、毫不牵强附会的面目。人应该觉得自己快乐才对。打倒责任。我们要欢乐！为欢乐干杯，让欢乐直达深渊！为生活干杯，世界是一颗巨大的钻石！生命万岁！欢乐万岁！爱情万岁！友谊万岁！白天万岁！黑夜万岁！”
说完，王小帅仰起头，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此时，一个巨浪卷了过来，将王小帅整个人淹没了。等众人反应过来时，王小帅已经从船上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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