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村外，巩县城内，洛水码头。
回忆一幕幕涌进脑海。
临河的风吹落风帽，江芹站在河岸，眼看着无数黑影消散在水面之下，仿佛隔着一堵透明的墙，风过无声，唯有碧莹莹的河水不疾不徐荡着小小涟漪。
他们是特意来送她一程的！
如果没有他们一路相护，合力托着小舟前行，不知需要多久才能找到轮回渊。
江芹心里百味杂陈，可惜没能和他们说上一句话，也没能极时告诉张济元，小安一切都好，现在养在徐荣夫妇膝下，两夫妇都是和善面慈的人，对他视如己出，教小安读书识字，骑马狩猎。
巩县衙门案卷里关于钱若源疑案誊录上，已为贺万年正名。
码头幻境被消除，背后操控青雀舫的人已不在世上，洛水码头的塌房外不会再有无辜枉死的冤者。
只是这些，都还没能来得及说。
“多谢诸位。”
宋延清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风声轻慢，头顶的天色蒸霞一般红艳，他冷峻的面容笼着耀眼光晕，眼眸明亮，嗓音一如既往，却多了分温和。江芹对着河面，低头揉了揉鼻子，深吸一口气，笑着向碧绿的河面重复了一声：“多谢。”
既然来不及说那么多话，那就道声谢吧。
他们一定也能听见。
江芹倚着宋延臂膀，两人无话，在河边静静站了一会，一直到水波平稳，无波无澜。
傅紫荆寻了个枯树倚着，默默地望着二人背影，自觉形单影只，垂下眼睫，心绪复杂。
这周围无边无际，没有任何通行工具，简直就像座孤岛。
漫天彤彤霞光一概来自几处与成鸟羽毛上睁开的血眼极其相似的光晕点，这些小点散着红光，凭空出现在枯木繁盛的地方，而散出的红光则飘向河道，落在河面，成为一盏又一盏红灯。
这些就是轮回渊的入口。
引领六界亡魂进入幽冥的通道。
但是为数不多的通道大多逼仄窄小，将之形容为“一道缝隙”也不夸张。
打眼看去，像是一条条细长的光带而已，和江芹从前见过的轮回渊入口大相径庭。
与成鸟盘旋几圈后，落到地面，刷啦一声抖动翅膀，翅尾血眼忽地尽数睁开。余光瞥见，密集恐惧症的江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让它快快收起神通。
与成鸟立即乖巧地笼起翅膀，围着她团团转，说起往事。
昔年阴山轮回渊完全不是这样的景象，现在这几处狭小的轮回渊是九尾狐族几乎倾尽全族性命，以妖力勉强支撑开启的。而早前掌管各出轮回渊的狐族大多都已死去。
阴山九尾本就罕有，阴山狐族守护轮回渊世世代代，一旦死后，不同其他妖兽，是绝无魂魄的。
换言之，死便是死了。
狐族繁衍能力本就稀弱，几百年间苦苦支撑着引渡能力衰弱的轮回渊，到如今，面临着坚持不下的险境。正因为如此，与成鸟在感应到尺八与圣君妖力之后，才会冒险进入人间。
轮回渊不再开启，引渡力量就变得微弱，剩下几处如果完全闭合，阴山就会失去通往幽冥的通道。
到时候，不论阴山，还是幽冥与人间都将迎来一场浩劫大乱。
“这么说，张济元他们的魂魄也是因为轮回渊变得窄小，能力减弱，所以迟迟不能进入幽冥界？”听了一会儿，江芹幡然醒悟，“看来天梯断裂，影响的远远不止凡人登仙。丹阳真人来过阴山，这或许……”
喉头一噎，她顿了顿：“这或许就是他想要修复天梯的原因之一。”
在这之前，她一直简单以为，当年，马成霄等人想修复天梯，也许为了借天梯重新获得作为四界地灵该有的神力，以此斩杀煞星。
毕竟四界地灵里只剩他一人，煞星能力强盛，难以抵挡在所难免。
而今看来，没有那么简单。
傅紫荆猛地站起身，脸色愈白。
无疑，江芹的推断不无道理。
如此说来，当年她爹执意离家，并非一心渴求修成仙身，他要修复天梯，不惜舍命，是因为早就预料到阴山如若失去轮回渊，六界秩序大乱，彼时人间将是血海浩劫。
傅紫荆愣怔在当下。
从小到大，母亲无数张狰狞愤恨的面孔不断从她空洞的双眼前晃过。
“师父他……从未与人说过，修复天梯的真正目的。”宋延看着不远一处幽冥入口，面色沉凝，渊口保有几丝微弱却熟悉内息，那是师父残魂留下的印记。
纵观目力所及。
那一处轮回渊已经是众多通道里保留得最好的。
“上一任圣君大人为寻找合适的人心离开阴山，进入人世。只有换上人心，舍弃妖元，大人方能生而覆死，像普通的凡人一样魂魄不灭，最终进入阴山，重新回到轮回渊外，每个几十年，维持入口不闭。”与成鸟栖在江芹身边，用只有她能听懂的声音道，“可是，圣君大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阴山九尾是妖族。
天生拥有融通阴阳的能力，为求人心而入俗世。人间虽然随处可见凡人，但一颗人心难求。它不能像普通的妖族一般，制造杀业，随意掠取。
这颗人心，必须心甘情愿属于她，才能彻彻底底融入妖元。
瑞娘在人间数百年光景，一直在寻求合适的人心。
“不知大人现在身在何处，是否找到合适的人心。”
“也许，她找到了。”江芹如鲠在喉。
宴婴妖死前曾说过，阴山九尾妖力何等强大，然而瑞娘却放着这样的大妖不做，偏偏要做个人。如果瑞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心，以她的妖力加上阴山尺八，即便剖心，未必不是宴婴对手。
江芹低下头，望着手里的尺八，心头发酸。
当初江自流夜间闯入她房中悬剑，暗地把尺八和曲谱留在帐顶，瑞娘法器始终保存在他手中，没能被宴婴夺去。他既知妻子身份，又为其保管法器，疯癫无状仍不忘将法器送出去。
想必，他应当知晓，瑞娘的心愿。
只是事有遗憾，未能尽如人愿。
“别发愣，气息不对！”
傅紫荆突然面色紧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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