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大良听说要去衙门，气焰倒是矮了半截，鼻子哼一哼，脖子一梗，不说话。
种张氏趁机说道：“朵儿呀，再怎么说，大伯也是长辈，你一个作小辈的哪能与他针锋相对，岂不有失颜面？”
“难道就由着他欺负一声不吭，就不失颜面？”小朵冷笑道。
“朵儿，住嘴。”令氏走进来，喝住女儿，又命种婆端茶与婆婆与大伯哥吃。
种婆和顾五婆子一齐走出去，令氏方才开言道：“他大伯，奴家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富贵这束修，我早就说由我出，这话再不有假。奴家想让他进种府读书，原也是为他打算，种府请的师傅乃是经年老儒，经他之手，教出过两个探花，五名进士，这样的老儒哪里请去？岂是村里的义学能比的？孩子若是不同意，那咱就不去，自去义学，不过三五十文的束修，有何为难之说？”
种大良无话可回，嗫嚅半天，方才强辩道：“你只会说漂亮话儿，既然如此，为何当日富贵娘前来借银，你倒推说没有。”
令氏苦笑一声：“大嫂不在眼前，奴家才敢说句实话，她借钱究竟是做甚，尚且不知，奴家又怎敢轻易相借？若这钱不用在富贵的束修上，我岂不是好心办坏事，倒成了罪人了？”
种大良被她们母女说的哑口无言，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抱头哀叹。
种张氏顺手操起椅子旁边掸灰用的鸡毛掸子，朝他背上抡去，咬牙骂道：“你三弟是替你去充军，你倒好，听了那泼妇的教唆，倒来他家里大吵大闹，可对得起死去的人！你缺钱只直说，朵儿娘原本心善，哪能不借与你，倒倒好，三番五次的闹，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种大良被母亲一顿打，也不吭声，令氏看不过，上前阻止，种张氏方才罢手。
令氏亲自去里屋拿出一锭银子来放到种大良跟前，淡声道：“让富贵读书，是三良生前的愿望，我这银子是看在那死去的人和孩子份上给的，也不用借，算是我给孩子念书的钱。”
种大良见了这白花花的银子，原本愁苦的脸上顿时露露出轻松神情，双眼射出贪婪的光，伸手紧攥那银子，再不肯撒手。
令氏正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要打发他出门，却见公公种守业引着种德稼等一干老人走进院子里来。
令氏忙出门招呼。
种德稼在椅子上坐了，干咳几声，神色略尴尬，却是开口说道：“三良家的，先前与你们分家实属无奈之举，如今三良的骨殖已葬入祖坟，你们孤儿寡母的无人主张，也不成一家，依我看，还是合了也罢，有守业与两位叔伯与你们顶门立户，也不至于受到外姓人欺负，你说是也不是？”
令氏闻言，面露为难之色，垂首不发一言。
“二爷，这可不妥，当初明明谈好了分家，怎能又反悔，遭人耻笑。”种婆不服，插言道。
种德稼狠狠盯她一眼，鼻子哼一声。
种婆自知这种场合，她本说不得话，只得撅起嘴走到一边去。
正此时，只听街上骡马嘶鸣，有人吆喝，大将军到。
众人皆惊惧，不知何事，唯有小朵面上露出欢喜的笑容来，一步三跳出门去。
一会工夫，但见武恒肩上驮着小朵，后面跟着贾明，一起走进院子里来。
院内众人见来人铠甲分明，神武威严，必是个大官，便都撩衣下跪，口呼大人。
武恒将小朵放下来，瞧都不瞧众人一眼，径走至令氏跟前，文绉绉做个长揖，正色道：“在下武恒，见过令先生。”
“将军客气，奴家受不起。”令氏忙还礼。
“请再受武某一拜，若不是仰仗先生高明，我那百来匹战马便都归天了，在下的脑袋便也掉了。”武恒说出缘由。
令氏见他说的是这事，倒是微微一笑：“这是奴家的女儿之本事，却与奴家无干，将军若要道谢，只谢她便是。”
武恒当真又要去拜小朵，贾明上前阻止他，笑道：“拜来拜去，倒别误了正事，我们此番来，一是大将军为了登门道谢，二来便是种大嫂所登记女户之事，县老爷已经批示下来，如今前来签字画押，完成手续。”
“娘，我就说行，果然是行，以后我们再不用瞧人眼色做事。”小朵闻言，开心的扑到令氏怀里，高声嚷道。
“女户？什么女户？”种守业凑上来，疑惑问道。
贾明觑眼偷偷瞧了瞧院中众人，心中已然明了大约发生何事，便开言笑道：“这位老先生，县里现出新政，允许丈夫战死之家的遗孀独立女户，小朵上次去城里卖兔毛，正好遇到官府张贴布示，便向卑职询问此事。卑职此来，就是要问问种大嫂是否有意单立女户，若是有意，只消签字画押便可完成。”
“竟然还有此事？从未听说过。”种德稼捻须道：“我大柳树村自开村以来，便没听说有过女户，家中无男丁，要么过继义子，要么由公公叔伯主事，这如何使得？想必三良家的也不会同意。”
“朝廷新政，尔等竟也对抗！项上人头要是不要了？”武恒闻言，啊呀呀怪叫一声，抽出腰间钢刀，空中一挥，厉声吼道。
种德稼等人只听那钢刀所带风声呼啸而过头顶，唬的抖衣而颤，半个字也不敢再言。
“大将军，息怒。县爷即有令，难道不执行么？总要好好商量，我相信这些老先生们都是有大智慧的人，必会同意此事，诸位以为如何？”贾明满脸带笑，一手压住武恒手里钢刀，一手招呼诸人道。
诸人瞧着武恒手里那亮闪闪钢刀，哪个敢说不允？一齐点头，齐声称：“大老爷英明，敢不从命！”
“种令氏听着，独立女户，此非儿戏，务要按时完成赋税，若有抵抗，依律处置，绝不姑息。”武恒瞪着两只牛眼，大声喝道。
令氏忙施礼称是。
“如此就是，还不快来签字画押！休惹本将军烦恼，一律清白处置！”武恒又喝道。
贾明忙送上文书，小朵早就捧来了笔墨，令氏当下便签字立了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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